馬島風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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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島風雨
民國四十六年，冬至。昌萍經過富興港的菜場，聽有人打招呼，昌萍一看，榨油坊門外鶯聲燕語，圍著熟人秦宛，沒個正事情。昌萍說，秦宛也愛扯閑經了。秦宛講，家長裏短，要不坐下聽聽？昌萍說，望京在家，還有事體。秦宛說，警備處有男人夜裏叩了寡婦門，狐貍精同那夫人爭鬥，劃傷了夫人的臉哩。秦宛說得興起，也不顧昌萍忙不忙，便竹筒倒豆子般談起。
事情的起因，是有人瞧見杜學義的夫人登了羅家寡婦的門，頂著張青面獠牙的隔夜臉，又打又砸。
羅家的這名寡婦名叫劉韌姿，丈夫本是馬島巡港口隊的，日子原本倒也有聲有色，可惜前兩年一場意外，丈夫落水溺死，剩下她孤寡一人，也未再嫁，守寡在家。
說來這劉氏生得有些姿色，日子一長，總有閑漢勾搭往來，街坊難免嚼舌根。杜家夫人不知從哪得了丈夫與她有勾連的消息，便上門鬧事。按她的說法，杜學義有事沒事就往羅家跑，街坊都是有丈夫的，唯獨她劉韌資是個寡婦，除了她，再沒別人會偷漢。
杜家夫人占了理，當日盡揀難聽的話罵，給劉氏頭發也扯掉了好幾把，撒夠了氣，揚長而去，撇下劉氏跪在夫家門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。街坊雖然議論紛紛，但寡婦門前是非多，本以為杜家夫人鬧過就算告一段落，但誰知劉韌資覺得丟了臉面，那麽多男人都爬了她的床，憑什麽杜家太太就敢掌自己的嘴？長毛的蛋不要，咬人的狗不叫。旁人唇舌似刀俎，這事不能善了。
某日傍晚，劉韌姿裹著灰襖跑過巷口，認清了杜家百貨行的門頭。她已盯守多時，專待這日杜學義不在，拿披肩遮著臉裝作買貨進了百貨行。挑揀半日不見杜家夫人，便拿剪刀將櫃上包裝完好的貨物全劃了個稀巴爛。顧店的杜家夫人在後屋聽見夥計與劉韌姿正直，趕出來見狐貍精上門，口中大聲叫喊，拿了秤桿照劉氏劈頭蓋臉地打罵。於是乎二人這便扭打在一起。雖是女子，那剪刀刃卻未嘗不利，劉氏發起狠來，失手劃傷了杜家夫人的臉。那口子足有兩寸長。
百貨行裏打作一團，見了血，圍觀的街坊也不敢上前。路過巡邏的警備員陳麻子趕忙上去拖架。
此時，一早便去東邊麻裏村幫忙的杜學義正悶頭悶腦地趕回貨行，見貨行門口街坊人頭攢動，知道要出醜事，才撥開人群擠了進去，眼瞅著老婆搶過了剪子刀，正要刺那被陳麻子拉開的狐貍精。
眼見要出人命，杜學義急火攻心，大吼了一聲：住手！嚇得在場眾人都是一驚，兩個女人也不敢再撕。看熱鬧的街坊們沈默半晌，杜家夫人本就是委屈，丈夫為那狐貍精發狠，想是心都碎成了八瓣，此時才慢慢回過神來。將剪刀一扔，往地下一坐，捂著流血的臉大聲哭叫起來，咒罵杜學義不是人。
警備處的陳麻子本來都拿住那狐貍精了，見杜學義眼漲得通紅，就問是否要把劉氏扣下，畢竟杜家夫人的臉破了相，這要是打官司，劉韌姿的教化院算是進定了。可那杜學義鬼迷心竅，竟然擺擺手讓陳麻子把那小騷狐貍給放了。
街坊是有眼力見的，都上前勸慰，說些場面話，半晌也都散了。
好事不出門，這點腌臜事，在咱們壽春池算是人盡皆知了。那以後，杜家夫人覺得杜學義狼心狗肺，這日子過不下去了，日日吵得不可開交；劉韌姿則坐實了偷漢的罪名，走到哪兒都被背後指點，她那死鬼老公的本家，長輩白眼張口就罵她爛貨娼婦。小婊子想躲回娘家，但馬島彈丸之地，消息早就傳了回去，娘家顧及祖宗顏面，鐵了心將她掃地出門，放話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，不會再過問她的死活。
那劉韌姿也是個鮮廉寡恥的，還有臉繼續住在死鬼老公留下的老宅裏，說年後就算死在蛇頭的船上也不要留在這個鬼地方，她要回潮汕去，揚言一輩子都不回馬島。故事到此，還才算是有了個結尾。
昌萍平日裏就不願招惹是非，帶著孩子寡居多年，最怕旁人說自己失了德。聽到這般精彩的故事，也不能免俗，連連咂舌，附和說，杜學義這人喪德。只不過，風涼話還是少講些，免得招人厭煩。秦宛說，既然有人做，就得有人說，日子過得變數多，我也不是寡淡到讀夜報那一掛。昌萍說，言多必失，難免招是非。秦宛說，不管我招不招惹，是是非非還是會登門，不如主動應聲，好歹圖一樂呵。昌萍說，夜路走多了，真吃不消。秦宛說，鬼都見不著一個。昌萍說，怎麽，你還希望瞧見鬼啊？秦宛低鬟一笑說，我還真做了好些夢。昌萍說，總之夢裏你也不會結絨線做針織就是了。秦宛說，對嘍，我就好跟姊妹們談談斤兩，講講笑話。昌萍說，你家那位前中尉呢？秦宛說，羅長貴？那是從前了，現在我可不管他，天天圍在女人裙邊晃，能有什麽大出息？昌萍說，瘦死的駱駝比馬大，聯合會管轄我們這地界，想著他軍銜的話還是會多少給些臉面的。秦宛說，警備處小隊長，每月就賺個二百兌票好伐，他那臉面就值這麽幾個錢。昌萍說，聊勝於無嘛，我趕早瞧他一眼，打了招呼，行頭周正的，蠻挺。秦宛冷笑說，馬屎外面光，裏頭是一包糠，你光看他那塗滿啫喱膏的三七分頭型是伐！
昌萍笑著看了眼手腕上的表，準備告辭。此刻，秦宛突然壓低語調說，我聽說曹將軍真死了。昌萍說，假丈夫，真死了？我以為早在你幫襯我發謊時就死了。秦宛將頭伸過來，輕聲說，你得趕忙動一動，找個靠山才好。馬島聯合會的人慣會見風使舵。昌萍說，怎麽個動法？找什麽靠山？秦宛說，你原先在外頭瞧過《霸王別姬》那出戲吧？槍挑了漢營中數員上將，縱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，傳將令休出兵各歸營帳。昌萍說，本就借貴人名頭活著，他的死和我有什麽幹系？秦宛說，錯咯，現今是霸王意氣盡，賤妾何聊生！不管真丈夫還是假丈夫，你確實得了他名頭來的庇佑，算是一根繩上的螞蚱。項羽走到窮途末路時，虞姬也就活不成了，曹將軍在帕拉塞爾群島死於亂槍火炮，你還能寬心飲酒，在那寶帳裏頭安穩坐下嗎？昌萍說，我曉得你的意思。我不想再嫁人。
秦宛撣了撣火貍毛披肩說，燈熄了，煙塵還沒散，聯合會裏頭做生意，派頭得足，抓緊時間，懂我意思吧，再不然送進房間，眼睛一閉，吃一杯茶，談談人生。昌萍楞住。秦宛說，我只是提醒，至於是抓鬼打鬼還是請神送佛都看你怎麽想，不過，想望京前，還是要先想自己。昌萍點頭，勾著菜籃子要走。秦宛忽然想到了什麽，朝昌萍的背影喊，知道羅長貴在哪兒嗎？昌萍燦燦一笑，回頭說，還講不關心他，你這不趕著心焦呀？
要說起秦宛，從前確了不得。鋼煉廠小開、機關秘書、銀行董事長，出場少不了捧場的五陵年少。而現今攀上她牙床的，是個名叫羅長貴的男子。
因與秦宛親近，羅長貴的過往昌萍也多少知曉些。據說原是上海棉紗財閥家的少東家，見慣了搽胭抹粉的女郎，數年前在霞飛路口一眼便相中了秦宛。羅長貴本想用那套花叢浪子的招數拿下秦宛，奈何她連眼皮兒也不肯擡一下，還凈找些難題扔給他。
秦宛說，我就喜歡機關，不大不小那種，辦事時是清凈衙府，做起來卻是肥差。羅長貴楞住。秦宛提的要求越是難，他的心裏頭就越是發癢。誰都知道霞飛路的秦宛身邊逐鹿者眾多，個個拼了命的想拿珍珠瑪瑙作鏈子，套在秦宛的脖子上，將人栓回家。羅長貴熬了大半年，終於打通了關竅，進了警備處上班，由此也順理成章的贏得了秦宛的心。待有了秦宛這好不容易抱回家的嬌妻，羅長貴自是疼愛的緊，縱容成了習慣，被她揶揄幾句也覺得無傷大雅。
約莫下午六點，羅長貴身處富興港的鐘港路，手上拎著切好的燒臘小跑穿過馬路，來到港口前的公務車旁，坐進駕駛座。
此時，端坐在公務車副駕上的俞霖正瞇著眼發呆，百無聊賴地等著羅長貴，嘴角叼著燃了半截的紅三星，直打哈欠。一米八幾的身高，塊頭大，挺直腰板便碰了車頂，嘟囔著把煙灰彈出窗外。
半小時前，雙城警備處協同辦案，抓了幾個走私販。由於人手不足，便讓羅長貴開車先把其中一人送進巡捕房。羅長貴雖然在是警備員，卻是從不出外勤的文職，那走私犯雖然戴著銬，卻滿不在乎，滿臉都是神經質的獰笑。羅長貴有幾分打怵，便求警司派個人看著。
這犯人是熟面孔，警司知道，回頭肯定要移交風城審理，便讓風城警備處來協查的俞霖陪同。
車行至聯合會行政大樓附近，恰逢憲兵隊的幾個騎兵開道而來，沿街百姓紛紛就進離開街道。羅長貴開的是公務車，也默默停在道旁。
下午五點半後的半個小時是自治領聯合會管制時段，聯合會下班，靜默一小時為議員幹部開道，滿街都有憲兵巡街排查。羅長貴解釋。
俞霖揶揄說，你們馬島的窮規矩還挺多。
他穿著千鳥格的西服外套，裏面是一件白色的襯衫，下身搭著軍綠色的西裝褲，皮鞋踩踏在道旁枯枝落葉上時，發出嚓嚓的聲響。他的鼻子高挺，濃密的眉毛下明亮的眼睛目光銳利。手上拎著兩瓶山西晉裕公司產的潞酒，腋下還夾著條牡丹牌香煙。想必都是從走私販的倉庫裏弄來的。
長貴從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，風城的兄弟不也這個時間還在給當官的賣命嗎。
俞霖說，那可不同。在風城，長官吃肉，底下人總能喝點湯。你們這兒嘛……聯合會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。說完捂住自己地嘴，謹小慎微地似打了個誑一般。
騎兵隊過了，街面上靜悄悄的，零星幾臺車都停在道旁。羅長貴發動汽車，向前緩緩駛去。
俞霖說，不是說管制嗎。長貴解釋，我這是警備處的公務車，有豁免。俞霖說，福特牌的小登是公務車？長貴說，聯合會派給我們警備處的，估摸著跟洋人做了交易，用船從上海進口來的。俞霖說，挺橫啊。可惜，當差的還是吃不上熱飯咯。他伸個懶腰，瞟了一眼旁邊的白臉。對方戴著銬，上等的西服倒披在狗身上，沾染了被拒捕時警備員的臟鞋印。
發現白臉兒正盯著他拆煙的手，俞霖沒做聲，只是去摸火機，客套地聊了幾句時事。俞霖搖下車窗彈了煙灰，轉而說，聽說國軍已經占領了部分帕拉塞爾群島了。長貴蹙眉說，噢，那天邊的事，和咱們馬島不大相幹的咯，反正也不幹自治領的幹系，我們一般不會關心。不如你們外頭人，來去自由。話說回來，你常出海吧？俞霖說，嗯，我偶爾會跟著船出去，不太遠的地方。長貴說，去過帕拉塞爾？俞霖笑著說，那倒沒有，不過總比你去過的地方多些。長貴楞說，別看我這樣，當年也是上海轉進來的咧。俞霖略有些驚訝，說，在上海見過世面，你甘心在這兒當個小差啊。沒想過出去？長貴說，這念頭，外面兵荒馬亂的。再說，當初在大陸來的，一腳踏進了自治領，也就由不得自己了，這些年馬島鄉下倒也住慣了，生活沒包袱。
車行至羅橋附近，天色漸漸暗了下來。管制時間也結束了，街上零星有了人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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羅家的這名寡婦名叫劉韌姿，丈夫本是馬島巡港口隊的，日子原本倒也有聲有色，可惜前兩年一場意外，丈夫落水溺死，剩下她孤寡一人，也未再嫁，守寡在家。
說來這劉氏生得有些姿色，日子一長，總有閑漢勾搭往來，街坊難免嚼舌根。杜家夫人不知從哪得了丈夫與她有勾連的消息，便上門鬧事。按她的說法，杜學義有事沒事就往羅家跑，街坊都是有丈夫的，唯獨她劉韌資是個寡婦，除了她，再沒別人會偷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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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見要出人命，杜學義急火攻心，大吼了一聲：住手！嚇得在場眾人都是一驚，兩個女人也不敢再撕。看熱鬧的街坊們沈默半晌，杜家夫人本就是委屈，丈夫為那狐貍精發狠，想是心都碎成了八瓣，此時才慢慢回過神來。將剪刀一扔，往地下一坐，捂著流血的臉大聲哭叫起來，咒罵杜學義不是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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街坊是有眼力見的，都上前勸慰，說些場面話，半晌也都散了。
好事不出門，這點腌臜事，在咱們壽春池算是人盡皆知了。那以後，杜家夫人覺得杜學義狼心狗肺，這日子過不下去了，日日吵得不可開交；劉韌姿則坐實了偷漢的罪名，走到哪兒都被背後指點，她那死鬼老公的本家，長輩白眼張口就罵她爛貨娼婦。小婊子想躲回娘家，但馬島彈丸之地，消息早就傳了回去，娘家顧及祖宗顏面，鐵了心將她掃地出門，放話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，不會再過問她的死活。
那劉韌姿也是個鮮廉寡恥的，還有臉繼續住在死鬼老公留下的老宅裏，說年後就算死在蛇頭的船上也不要留在這個鬼地方，她要回潮汕去，揚言一輩子都不回馬島。故事到此，還才算是有了個結尾。
昌萍平日裏就不願招惹是非，帶著孩子寡居多年，最怕旁人說自己失了德。聽到這般精彩的故事，也不能免俗，連連咂舌，附和說，杜學義這人喪德。只不過，風涼話還是少講些，免得招人厭煩。秦宛說，既然有人做，就得有人說，日子過得變數多，我也不是寡淡到讀夜報那一掛。昌萍說，言多必失，難免招是非。秦宛說，不管我招不招惹，是是非非還是會登門，不如主動應聲，好歹圖一樂呵。昌萍說，夜路走多了，真吃不消。秦宛說，鬼都見不著一個。昌萍說，怎麽，你還希望瞧見鬼啊？秦宛低鬟一笑說，我還真做了好些夢。昌萍說，總之夢裏你也不會結絨線做針織就是了。秦宛說，對嘍，我就好跟姊妹們談談斤兩，講講笑話。昌萍說，你家那位前中尉呢？秦宛說，羅長貴？那是從前了，現在我可不管他，天天圍在女人裙邊晃，能有什麽大出息？昌萍說，瘦死的駱駝比馬大，聯合會管轄我們這地界，想著他軍銜的話還是會多少給些臉面的。秦宛說，警備處小隊長，每月就賺個二百兌票好伐，他那臉面就值這麽幾個錢。昌萍說，聊勝於無嘛，我趕早瞧他一眼，打了招呼，行頭周正的，蠻挺。秦宛冷笑說，馬屎外面光，裏頭是一包糠，你光看他那塗滿啫喱膏的三七分頭型是伐！
昌萍笑著看了眼手腕上的表，準備告辭。此刻，秦宛突然壓低語調說，我聽說曹將軍真死了。昌萍說，假丈夫，真死了？我以為早在你幫襯我發謊時就死了。秦宛將頭伸過來，輕聲說，你得趕忙動一動，找個靠山才好。馬島聯合會的人慣會見風使舵。昌萍說，怎麽個動法？找什麽靠山？秦宛說，你原先在外頭瞧過《霸王別姬》那出戲吧？槍挑了漢營中數員上將，縱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，傳將令休出兵各歸營帳。昌萍說，本就借貴人名頭活著，他的死和我有什麽幹系？秦宛說，錯咯，現今是霸王意氣盡，賤妾何聊生！不管真丈夫還是假丈夫，你確實得了他名頭來的庇佑，算是一根繩上的螞蚱。項羽走到窮途末路時，虞姬也就活不成了，曹將軍在帕拉塞爾群島死於亂槍火炮，你還能寬心飲酒，在那寶帳裏頭安穩坐下嗎？昌萍說，我曉得你的意思。我不想再嫁人。
秦宛撣了撣火貍毛披肩說，燈熄了，煙塵還沒散，聯合會裏頭做生意，派頭得足，抓緊時間，懂我意思吧，再不然送進房間，眼睛一閉，吃一杯茶，談談人生。昌萍楞住。秦宛說，我只是提醒，至於是抓鬼打鬼還是請神送佛都看你怎麽想，不過，想望京前，還是要先想自己。昌萍點頭，勾著菜籃子要走。秦宛忽然想到了什麽，朝昌萍的背影喊，知道羅長貴在哪兒嗎？昌萍燦燦一笑，回頭說，還講不關心他，你這不趕著心焦呀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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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與秦宛親近，羅長貴的過往昌萍也多少知曉些。據說原是上海棉紗財閥家的少東家，見慣了搽胭抹粉的女郎，數年前在霞飛路口一眼便相中了秦宛。羅長貴本想用那套花叢浪子的招數拿下秦宛，奈何她連眼皮兒也不肯擡一下，還凈找些難題扔給他。
秦宛說，我就喜歡機關，不大不小那種，辦事時是清凈衙府，做起來卻是肥差。羅長貴楞住。秦宛提的要求越是難，他的心裏頭就越是發癢。誰都知道霞飛路的秦宛身邊逐鹿者眾多，個個拼了命的想拿珍珠瑪瑙作鏈子，套在秦宛的脖子上，將人栓回家。羅長貴熬了大半年，終於打通了關竅，進了警備處上班，由此也順理成章的贏得了秦宛的心。待有了秦宛這好不容易抱回家的嬌妻，羅長貴自是疼愛的緊，縱容成了習慣，被她揶揄幾句也覺得無傷大雅。
約莫下午六點，羅長貴身處富興港的鐘港路，手上拎著切好的燒臘小跑穿過馬路，來到港口前的公務車旁，坐進駕駛座。
此時，端坐在公務車副駕上的俞霖正瞇著眼發呆，百無聊賴地等著羅長貴，嘴角叼著燃了半截的紅三星，直打哈欠。一米八幾的身高，塊頭大，挺直腰板便碰了車頂，嘟囔著把煙灰彈出窗外。
半小時前，雙城警備處協同辦案，抓了幾個走私販。由於人手不足，便讓羅長貴開車先把其中一人送進巡捕房。羅長貴雖然在是警備員，卻是從不出外勤的文職，那走私犯雖然戴著銬，卻滿不在乎，滿臉都是神經質的獰笑。羅長貴有幾分打怵，便求警司派個人看著。
這犯人是熟面孔，警司知道，回頭肯定要移交風城審理，便讓風城警備處來協查的俞霖陪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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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午五點半後的半個小時是自治領聯合會管制時段，聯合會下班，靜默一小時為議員幹部開道，滿街都有憲兵巡街排查。羅長貴解釋。
俞霖揶揄說，你們馬島的窮規矩還挺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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俞霖說，那可不同。在風城，長官吃肉，底下人總能喝點湯。你們這兒嘛……聯合會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。說完捂住自己地嘴，謹小慎微地似打了個誑一般。
騎兵隊過了，街面上靜悄悄的，零星幾臺車都停在道旁。羅長貴發動汽車，向前緩緩駛去。
俞霖說，不是說管制嗎。長貴解釋，我這是警備處的公務車，有豁免。俞霖說，福特牌的小登是公務車？長貴說，聯合會派給我們警備處的，估摸著跟洋人做了交易，用船從上海進口來的。俞霖說，挺橫啊。可惜，當差的還是吃不上熱飯咯。他伸個懶腰，瞟了一眼旁邊的白臉。對方戴著銬，上等的西服倒披在狗身上，沾染了被拒捕時警備員的臟鞋印。
發現白臉兒正盯著他拆煙的手，俞霖沒做聲，只是去摸火機，客套地聊了幾句時事。俞霖搖下車窗彈了煙灰，轉而說，聽說國軍已經占領了部分帕拉塞爾群島了。長貴蹙眉說，噢，那天邊的事，和咱們馬島不大相幹的咯，反正也不幹自治領的幹系，我們一般不會關心。不如你們外頭人，來去自由。話說回來，你常出海吧？俞霖說，嗯，我偶爾會跟著船出去，不太遠的地方。長貴說，去過帕拉塞爾？俞霖笑著說，那倒沒有，不過總比你去過的地方多些。長貴楞說，別看我這樣，當年也是上海轉進來的咧。俞霖略有些驚訝，說，在上海見過世面，你甘心在這兒當個小差啊。沒想過出去？長貴說，這念頭，外面兵荒馬亂的。再說，當初在大陸來的，一腳踏進了自治領，也就由不得自己了，這些年馬島鄉下倒也住慣了，生活沒包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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